从“反派”到“英雄”,这是一个始于“祝福”却寻觅一生的物语
每年3、4月春暖花开之时,京都的樱花总会与大家准时相见,坐落于京都伏见区的京都竞马场,也被宇治川畔的樱花点缀的熠熠生辉。日本最有名的赛马赛事之一——春季天皇赏,就在此时召开。
每当人们走进这座竞马场,总会在一座刻字的纪念碑前驻足,纪念碑旁放着大大小小的花束与纪念品,这个时候尤其多。稍年长的赛马观众此刻便会想起,这座刻有“疾走の馬、青嶺の魂となり”的纪念碑下,寄宿着一个在这片“淀の坂”绽放,又在此消散,如同樱花花期般短暂的灵魂。
米浴的天资并不算特别好,诞生于北海道乌托邦牧场的她身材矮小,这在赛马中被视为不利因素。但她十分健康,平衡感优良,后来培育调教时的负责人评价说“虽然身体看上去很硬,但骑上去像乘在云朵上一样柔软”。
性格温和的米浴也完全不需要去驯服,她的培育进展总是比其他马快。培育结束后被送去茨城县的美浦训练中心,正式登记为“ライスシャワー(Rice Shower)”,这个结婚仪式上对新人撒米祝福的名字,意在祈愿接触到这匹马的人都能收获幸福。
尽管培育十分顺利,但由于身材矮小,大家都不对她寄予厚望。即便如此,宛如命中注定一般,米浴第一次打破了人们原本的期望——在新泻的出道战,人气第二的米浴凭借クビ差(约80cm)的优势拔得头筹。
以3战2胜的成绩结束3岁战的米浴,在骨折疗养中迎来了4岁,然而1992年上半年,米浴的成绩并不理想。春季锦标到NHK杯接连失利,人气也陷入低谷,5月31日举办的日本德比仅以第16位的人气出战。而与此同时,ミホノブルボン自出道以来5战未尝败绩,以绝对的人气出战德比。
没有人期待米浴,但骑手的场均在出战前的最终调教中发现米浴的状态异常之好,他隐隐感觉到,如果能够跟紧美浦波旁,或许是激发米浴全力的最好办法。
日本德比如期开赛,美浦波旁果然一马当先、领跑马群,米浴在3、4马身的位置紧随其后。2400m转瞬即逝,最后的直线冲刺时マヤノペトリュース(诗歌剧)一度超越米浴,但米浴没有放弃,最终几乎同时冲过终点线,以第二名的成绩完赛。
尽管没能夺得桂冠,但16位人气的她配上波旁的连胜券足足卷走了接近3万日元马券,一石激起千层浪,米浴再次回到了赛马观众们的视野中。
9月,米浴从夏天休养中复归,连续拿下两场比赛的第二名。尽管没有人能知道马匹心中的想法,但如果将数据列出,或许能够略窥一二:
- 春季锦标,落后“美浦波旁”9个马身;
- 皋月赏,落后“美浦波旁”8个马身;
- 日本德比,落后“美浦波旁”4个马身;
- 京都新闻杯,落后“美浦波旁”1.5个马身。
1992年11月,菊花赏在京都竞马场盛大开赛。压倒性的人气第一、仅仅1.5倍赔率——所有人都在期待拿下皋月赏和日本德比的美浦波旁能够成为史上第5匹“三冠马”,甚至是史上第2匹“无败三冠马”。即便是人气第二的米浴,此时也有着与波旁相去甚远的7.3倍赔率。
大多数人都不期待米浴,但这是长达3000m的菊花赏,比所有人都更了解米浴的饭塚调教员坚信继承了父母优良长距离适应性的她可以打败并不擅长这个距离的美浦波旁,完成4连败后的逆转。
比赛开始,美浦波旁在第二位保持马群先头,米浴则在第五位伺机而动。赛程大半都维持着这个状态,直到第二圈第4弯,一位失速,马群靠近,美浦波旁的骑手小岛贞博看准机会拍马赶上,迅速占得首位。但比赛还未结束,弯道结束的最后直线,米浴从外侧突然加速,从5位杀出靠近波旁,在直道过半时超过,并最终以1又1/4马身的优势夺得第一,同时以3分05秒的成绩创造了菊花赏的新记录!
然而,没有掌声,没有欢呼。即便是人气第二,此时此刻迎接米浴的,也只有来自京都竞马场看台上渴望造神的观众们不绝于耳的哀叹与叫骂。
从这时起,米浴便与“反派”这个词形影不离。
时间来到1993年,米浴以春季天皇赏为目标开始活动。2月的目黑纪念拿下2位,3月的日经赏首次以人气1位出战,不负众望夺得冠军。
状态绝好的米浴即将面对的是已经连续两年拿下春季天皇赏的メジロマックイーン(目白麦昆)。继承目白家族优秀血统的麦昆是毫无疑问的强敌,仅1.6倍的赔率说明着一切,这一次宛如92年的菊花赏,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麦昆能够实现史上首次的春季天皇赏三连霸。
大敌当前,米浴接受了彻底且严苛的调教,以至于收到了不少“过分虐待马匹”的指责,甚至有其他调教师见识过后断言“在战胜目白麦昆之前就会崩溃”。但也正是这样的调教,米浴的体重对比仅仅一个月前减少了整整12kg,以最为极限的状态出战天皇赏。骑手的场均形容道“骑上去已经感觉不出是马了”、“如猛兽般厉害的生物,有一种靠近就会被烧伤的恐怖气氛”,电视实况解说如此形容“那时米浴的身体,宛如锻造过的钢铁。”
“想要战胜麦昆,就要在肉体与精神上都彻底磨练,现在的米浴一定可以忍耐!”,这是团队对她的信念。
4月25日,春季天皇赏在京都竞马场如期举行。比赛开始,メジロパーマー(目白善信)一马当先,目白麦昆掩藏于马群之中,米浴紧随其后,保持着这样态势的比赛来到了第二圈第3弯。这里是让京都竞马场拥有“淀の坂”之名的上坡道,马群在这里拉近了与领头马的距离。3弯过后,麦昆加速咬上善信,米浴在外侧紧贴麦昆,电视解说此刻高呼“黑帽与米浴袭来!”。第4弯结束后的直线,已经完全演变成了这三匹马的最终决战。直道过半,米浴的冲势毫不放缓,一举超越麦昆与善信,逐渐拉开差距,最终以2又1/2马身的差距击败麦昆拿下天皇赏,并且再次以3分17秒1的成绩大幅刷新了春季天皇赏的记录!
历史再度上演,一年前菊花赏上的看台观众恐怕没有人能够想到来年在同样的地方,他们会发出同样的声音——京都竞马场再次被哀叹声覆盖。电视转播中,“关东的刺客!米浴!击破了天皇赏拥有压倒人气的目白麦昆!”这样的解说词响彻日本。
赛场上,通过终点线的骑手的场均没有做出任何庆祝姿势,仅仅只是伸出手摸了摸米浴黝黑的脖颈。
随后的一年,米浴陷入了困顿。状态不好的她与好成绩无缘,质疑声此起彼伏,狂热的赛马粉丝们认为这是夺走美浦波旁与目白麦昆记录的报应。而原本想要在1994年春季天皇赏争取卫冕的米浴,却在赛前调教中旧伤复发,无缘当年的绝大多数比赛。
此时的米浴几乎被视作比赛生涯已经终结,马主开始考虑是否就此引退,但即便去做种马,身材矮小且缺乏中短距离成绩同样让人敬而远之,不得已做出了继续服役的决定。
时间一晃来到了1995年,经历了过去两年的浮沉,米浴再次出战春季天皇赏。尽管大热门因伤缺席,但米浴仍然只有第4位的人气,仿佛被人们忘记她曾是这项赛事的霸主。
但饭塚调教师没有放弃,他再次锻炼了米浴,期盼着奇迹能够降临京都竞马场。
第二圈第3弯下坡,米浴果断发起冲刺、领跑马群,这是的场骑手的策略,胜负此刻被赌在这并不符合常理的跑法之上。马群进入最后的直道,米浴一马当先,所有人都认为她稳操胜券,但最后时刻ステージチャンプ(Stage Champ)突然杀出,以惊人的速度赶上米浴并冲线,无论是观众还是解说都没有看清究竟是谁夺冠,只有他的骑手蛯名正義已经摆出了庆祝胜利的姿势。“写真”的提示闪烁在屏幕上,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
最终结果揭晓,米浴以ハナ差(约20cm)的优势夺得这暌违两年的冠军!电视实况中传出解说饱含感情的声音“或许,目白麦昆和美浦波旁也会很开心吧。”
京都竞马场,第一次为米浴献上发自真心的欢呼。
春季天皇赏的胜利彻底扭转了米浴的评价,无数人成为了这匹体格矮小但不曾放弃、最终一举复活的黑马的粉丝。一个多月后,米浴以高达10万张粉丝投票的第一人气出战第36回宝塚纪念。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是反派,宛如英雄一般,在全场观众的欢呼声中走入场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奇迹再次降临京都竞马场——这片无数次让人感叹造化弄人的地方……
直到现在人们回忆起1995年的宝塚纪念,都是一幕幕足以铭记一生的场景:黑色身影翻到在第三弯;场地上拉开幔布,幔布后的主角已经没有了希望,医师只能当场令其魂归天国;受伤的骑手目送着远去的运马车深深致礼;紧握缰绳的厩务员掩面哭泣。
人们不禁想象,如果当初早一点下决心引退会怎么样?如果没有发生阪神大地震而导致宝塚纪念从阪神竞马场移到京都竞马场举办会怎么样?如果已经发现状况不对的骑手当初再谨慎一点会怎么样?
只是命运没有如果,米浴的一生就是如此戏剧化的、同无声铃鹿一样成为“悲剧的名马”,永远镌刻在日本赛马的历史长河中。
马作为动物,我们无从得知它们是否拥有如人类想象一般“赛跑”的意志,但人类是确实拥有感情与知性的。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在无数个瞬间认为“那匹马此刻倾尽了一切”,才会投入感情为之感动,这项事业才能够经久不衰。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因为《赛马娘》这部作品回忆起那匹孤高的Stayer的时候,希望能够铭记第8话中献上掌声的赛马娘们传达给我们的——
祝福,永远不应该迟到。